Gabrielle

*

 音乐节。

对的，音乐节。我该想到的，从第一次看到他拿出吉他还能唱上几段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，这个穿得像个geek的人迟早会拿着本地小报给我看角落里小小的一栏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音乐节。

“很近，时间很棒，规模不大，迷幻摇滚。”几个词蹦出来，Jesse往后一仰头，从椅子上看向坐在他书桌上的我，眼睛里的跃跃欲试也不掩饰，大喇喇砸向我，“怎么样？”

我手撑在桌子上，晃了晃腿，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虚空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语气词，没有正面回答。

说实话音乐节这一类是我一直都在避免的混乱场景，如果可以我宁愿Jesse跟我说的是“嘿我们一起去跑马拉松吧”。

“Elle…”这个略有些懊恼又带着异常鼻音的声音一出，我差点就从桌子上摔下去。

“犯规！犯规！”我大叫着跳下桌子，谨慎地挑了一把离得远一些的椅子坐下。

“Elle, 听我说，”Jesse确认我不会再抛弃这把椅子逃走才再次开口，“这边全年天气糟糕，音乐节很少开，机会难得。” 

“嗯……”

Jesse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：“抱歉，我以为你会喜欢。”

这样的他一下子让我受不了了，如果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我大概会愧疚至死。

“不，不是的……”我有点捋不直自己的舌头，“我是说，我……我还没有拒绝……”

Jesse还是郁郁地看着我。

“我答应。”我投降，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以免自己耍赖后悔。

离开的时候我确定听到有人打了个响指。

要出发的那天，我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认真打扮了的Jesse。

此时是东北部的晚春，年轻人们早就穿上了短袖T恤，急不可耐地想开始一场夏日狂欢。Jesse很显然不属于这一类。他在穿衣上很随意，这种随意还在于他对温度极度不敏感（或者说不在意）。可以在下雪的天气里穿短裤搭拖鞋的人，又怎么指望他随时注意天气变化加减衣服照顾自己？

而这一次，前几天还套着厚卫衣的人一下子换上了他的夏威夷花衬衫，还搭配了人字拖和草帽。

看着他在街道口张望的样子，有一瞬间我只想转身就走。

“Elle!”

Oops，计划破灭，我不露痕迹地笑了，向他走了过去。

到了现场，果然如同Jesse所说，因为是难得的音乐节所以人很多，我排队排得逐渐变得疲惫和烦躁。

Jesse表情不大自然，开始东张西望，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闲。我看了他一会儿，知道当下的情况正是他不擅长处理的那一种，默默转过头咬了几下他刚给我买的果汁的吸管。

“嘿！”

一声异常爽朗的招呼让我和Jesse同时停了下来，望向前面热情看着我们的男人。

思考三秒，我否定了自己认识这个人的可能。

“嘿，Je…Jeremy…”Jesse脸上出现了脸谱式的“遇见许久不见的熟人的惊异和欣喜”。但至少他不用假装自己有事做不无聊了。

名为Jeremy、头戴一顶牛仔帽脚蹬靴子的男人朝我们走了过来，我下意识退后一步。

“我高中同学，这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这边。”Jesse快速跟我说明情况，便端上社交面孔和Jeremy寒暄了几句。cowboy行事和他的打扮一样爽朗，和Jesse 如出一辙的口音让我没原则地觉得有点可爱。

“过来看一个远房亲戚，有些……家族性事务。”被问到是不是住在这边的时候Jeremy这么说。大概是些不大适合在音乐节和不怎么熟的高中同学讨论的事情，我们没有多问。

“一会儿见。”他的同伴开始喊他，似乎已经到了他们的顺序。

“我们也快了。”Jesse松了口气。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，拉着他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点。

我们进场的时候已经比较晚，场地中几乎没有靠前的位置了，而且很快就要开场。

Jesse把我拉近了一点隔开旁边满身酒气的大叔，我抬头还是看不大清舞台，我们两个人都不是能在这种时候占优势的身高。

“Jesse，Elle.”有人到这边来了，回头一看是Jeremy，“跟我来。”来人笑出一口白牙。

我们不明就里跟着他穿山越海走到人群的另一侧，整体看并没有往前进（这种情况本来也不可能往前挤），但是视野变得开阔了很多，这边地势比别处高了一些，不用多费劲也能看个大概。

目的地还有Jeremy的几个同伴，大家在聊天，看到我们过来大声地say hi，Jeremy忙着招呼我们喝他们带过来的啤酒，来自西海岸的Russia River，我仔细辨认了一下，正是那款名声在外的Pliny the Younger。

我不加掩饰地惊叫出声。

Jeremy对我的反应很满意，扬起一边眉毛不无得意，“二月份我正好在加州就顺道去了Sonama County，这酒发售日当天人真是见鬼的多。”

“毕竟是限时限量的精品。”我两眼放光，不放心地问，“我们……能喝多少？”

“请便。”Jeremy大笑。

我催促Jesse让他尝一口，紧盯着问他感觉怎么样。我们认识之后虽然经常一起喝酒，但是他没有特别偏爱的口味，一直是很随意的样子。我嗤以之鼻，觉得还是没有遇到精品的原因，这次机会难得，一定不能放过。

“柑橘，松脂，水果……唔，还有麦香……一点点苦，”Jesse闭上眼睛努力辨别，“酒花很多。”

我笑出来，用自己手上的冰啤酒瓶碰了一下他的脸，“所以呢，是不是很棒？”

"Great."Jesse冲我扬了扬他的啤酒瓶，我作势要逃，被他捉住手腕拉回来用刚刚被我残害过的脸贴住了我的，两个人都被凉得一哆嗦。

“我们可以明年空出时间去加州买。”我喘匀了气，望着他说，在他打算推脱之前截住他的话头，“不准说不，这是我陪你来音乐节的回礼。”

“我没有打算拒绝，”Jesse摊手，“Pliny the Younger很棒，加州很棒，和你去旅行很棒。”他微微眯起了一点眼睛，“你太小气了。”

我开始在内心尖叫，这个人太狡猾了！太狡猾了！这样一来我就是过分又小气的恶人，他就是完美的天使！

可是——他确实没有疑虑地答应了我突发奇想的提议，而且说的话非常中听……我这么想着，自己心里开始有些别扭。我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，抬眼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Jesse一眼。

这令他笑得非常开心。

开始有乐手登台表演之后现场的喧闹慢慢消失，但是氛围更加沸腾。Jesse开启了难得一见的热情状态，感觉上已经可以冲上去和他最喜欢的那个贝斯手表白。

我握着酒瓶，努力融入这种气氛。一开始对密集人群的恐惧过了之后，因为表演和观众的参与度我也开始体会到音乐节的妙处，撸起袖子蹦起来的时候吓了Jesse一跳。

我大笑着跳到他背上，他踉跄了两下接住了我。

我在他上扬的嘴角啄了几下，两个人一起为台上的表演者欢呼。

 

结束的时候Jeremy有些遗憾的样子，这一路上我们聊酒聊得很开心，他是个坦率又慷慨的人，很容易让人抱有好感。我们交换过联系方式，Jesse和我都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再约。

道别之后我和Jesse打了一辆的士，在离我的公寓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，两个人在有些刺骨的夜风里牵着手慢慢走。像这样携手漫步的时候太多，我们都是在某些时间愿意慢下来的“步行党”，相信有些事情需要空间去细细体会。

“音乐节很棒。”我发自内心地感慨。我们都从小受Beatles启蒙开始热爱摇滚，虽然长到最后喜欢的流派已经大相径庭，但是从童年种下的迷幻的种子果然是不可撼动的，这次音乐节让我们都非常享受。

Jesse像往常一样普通地笑着，算不上十分温和，果然有几分得意，但却不讨人厌，反而非常可爱。

“下一次想写摇滚乐队主唱的故事。”他告诉我，“所以希望更加贴近这种氛围。”

“他有欣赏他或者他的音乐的人吗？”我轻声问他。

Jesse沉默了一会儿，转过来看着我，平时有几分锋利的钴蓝眼睛温和下来，认真说：“他会有的，我想。”

我狡黠地笑了，“他会住在哪里？我觉得加州就很不错。”

他挑着眉，伸出胳膊把我的肩膀往他怀里拉了一把，“他住在加州的话确实不会在这个季节被冻得不行。”但他最终还是笑了出来，“如果是个酒鬼的话也很不错。”

TBC